在古城西安,我们听马路上的风、浪和自己的呼吸 | 555 Found
“ 555 Found 创作者谈 ” 是三明治在地创作支持计划 ( 555 Found )的系列访谈。这个栏目会带你走进每一位入选者的创作过程和个人故事,持续关注和呈现创作的不同阶段,也希望我们与创作者的交流能给关注在地创作的读者们新鲜的视角。
同时,555 Found 组委会向创作者们提出了5个有关创作和个人生活的问题,你可以在“创作者快问快答”环节与创作者们快速“破冰”。
第一位来到“ 555 Found 创作者谈 ” 的是雷雨生。他将在本季555 Found 以声音为媒介探索 “历史与普通个体之间的张力”。日常中,我们如何感知历史和时代塑造的生活图景,如何通过声音寻找私人经验和公共话语的隐秘连接,雷雨生在和我们的对话中讲述了他的探寻。
雷雨生
人类学专业在读,当前兴趣集中于声音研究、(多)感官人类学,曾在西安、广州等地策划与之相关的公共活动,希望将研究与创作有机结合。在西安进行田野调查,同时在咖啡店学做店员,努力过一种具体的生活。
项
目
简
介
在名为“历史”的纪念碑前,
我们听街上的风、浪
和自己的呼吸
这是一个即将发生在西安的创作计划。如何以当下的、地方的、日常的生活经验去回应和反击单一、宏大的历史叙述?这两者又如何互相映照,从而构成一种独属于此地的生活经验?围绕着这两个问题,本次创作将以“城市声音”为主体,关心游走于模糊声响中的私人经验、物质环境与多重时间,开展声音档案库、现场录音、共同聆听及公共讨论。最终呈现在档案研究基础上的系列声音装置。
创作者谈
我和西安
我的在地创作项目将在西安发生。它以“城市声音”为主体,同时关心游走于模糊声响中的私人经验、物质环境与多重时间,最终希望呈现的是在档案研究基础上的系列声音装置。
2016年夏天,我到西安上大学。和许多对大学生活怀有期待的人不同,我迟迟不愿面对开学日期。意料之外的高考失利让我不得已选择了这座北方城市,对当时的我来说,高考成绩几乎是生活的全部,我很难消化“失败”的情绪。报道时间非常早,八月十几号就要军训。我不想去学校,也不想复读,就这样在一种反复摇摆中捱到了入学的期限。爸妈说,那我们一块送你过去吧。
我的家乡湖北荆州距离西安一天车程。我爸爸开车,早晨七点多,一家人出发。刚从家里驶出不久,两边都是水田,田里的稻子很绿很茂盛。后来过了秦岭,慢慢往北走,绿色一点点减少,路边的植被逐渐变化。透过车窗,我看见宽阔的水域远去,河道变窄。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这是后面几年里我会反复经历的迁移,只觉得空气慢慢干燥,身旁的景色越来越陌生荒凉。离家很远了,越接近目的地我越不安。路上,爸妈一直试图劝我,去上学挺好的,会有很好的发展的。而我即将独自离家求学,妈妈又暗自难过,忍不住掉眼泪。我们在大学附近的民宿住了一晚。第二天,我和爸妈在楼下的早餐摊喝胡辣汤吃煎饼,早饭后,爸妈把我送到学校。
上高中时,我也和爸爸来过一次西安。那趟旅行由他安排,我们去了河南、山西和陕西。记忆里,我们在西安停留的时间只有两三天,行程是去看兵马俑和爬华山,没有进市区。也许爸爸的初衷是让我这个文科生有机会亲临文物古迹,增长见识,但那时,我其实也没有想过自己将在本科学习历史专业。
西安是一座以历史为名的城市,与它串联的关键词总是“长安”、“十三朝”、“古都”, 各类“古迹”也的确在这座城里随处可见。但对我来说,在西安当一个历史系学生更像是选择有限的情况下“破罐子破摔”的决定,十八岁的我甚至没有兴趣再去探索这座城市。
军训期间,学校规定新生不允许出校门。我在持续的低落中适应着学校刻板的管理方式、西北的面食、燥热的空气和与南方不同的生活习惯。一天下午,忘了什么原因,我决定翘掉军训跑出去看看。我一个人溜出校门走在街上,想往热闹些的地方去,下意识地,我坐公交车到了钟楼。没有疫情的世界,夏末的傍晚,游客很多。站在钟楼底下,我看见举着相机拍照的人、情侣、带着小孩的年轻父母、散步的老人。钟楼的灯带那时闪烁得特别张扬,一直射到南大街很远的地方。天快黑的时候,一群蝙蝠绕着钟楼的屋檐在飞。
那个画面我记得很深,虽然站在钟楼下的我还是不开心,但我一下子感觉到这是我自己的生活了,我不再是高中生,不管这个地方我喜不喜欢,现在真的只有自己,我要在这里开始自己的生活。那天晚上回到宿舍,我捂在被子里听一首叫做《长安县》的方言民谣,“骑着车子来到长安县……”,其实那个时候我还搞不清楚长安县究竟在哪,但对这座城市开始生长出很多暧昧的憧憬来。
这是我对西安最初的记忆,与宏大和传统的标签无关。当我们跟一个地方产生联系,会记住的是非常私人的片段。
日常所见的西安
大学四年,历史系组织了多次出行,我们去过西安周边的蒲城、韩城,后来又到了河南三门峡、甘肃敦煌,大四时,我们还沿着“下江南”的路线考察过南京、杭州和苏州。那些还能相对自由流动的时光,携带着许多青春作伴的甜蜜回忆。亲临“历史现场”的经历也启发我重新看待历史这门学科。今天的日常与过去的历史在同样的空间重合,交错的时间中我观察历史遗迹和周围普通人的生活痕迹,也从中产生出新的研究兴趣。
历史学有很多理论流派。现在已经有一股很强的思潮叫“新文化史”,或者说日常的历史。但在我的大学环境里,最值得关注的似乎仍然是某种“正统”的历史。尤其在西安,谈及历史好像总有些不言自明的、绕不开的东西。与我的大学老校区一墙之隔就是一座唐代的天坛,在市区的许多地方行走时,抬头就是城墙的影子。西安如同一个纪念碑式的符号,承载着某种抽象、宏大、正统的历史话语。在这里,历史似乎是比日常生活更常见的事物,当下的经验也因此让位于抽象的历史。
这样的氛围中,探查日常生活的的可能性在某种程度上被边缘化了。我曾经申报学生课题,研究西安一个小社区的日常生活,计划书答辩时,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直接问我:“日常生活不就是吃喝拉撒吗?有什么研究的意义?”
但当我站在宏伟的古迹旁,我意识到“我”的存在是需要去讲的。我更加频繁地用“我”的眼睛去观察我所生活的环境。不管是西安、后来念研究生所在的广州,还是自己的家乡。我打开感官,去散步、去听、去和不同的人接触,参与和举办工作坊。积累了尝试,我得到一些自信,知道自己的方式是合理的且有意思的。
在广州策划的工作坊,
主题是“空间漫游”及“身体关系”
当然,我仍然很感谢本科时的基础训练,它让我习得了很多基本的研究技能和思考方式。但个人性格、“历史现场”的经历和许多日常中潜移默化的积累,让我开始思考自己的定位和学习规划。另外,我也慢慢意识到,自己似乎更关心“当下”的经验和那些“迂回”的情感。比起找一个答案,我更期待着某种复调的叙述。于是我就去广州念了人类学的研究生。其实这并不算一个审慎的决定,但却是一个非常主动的选择。开始人类学的学习之后,我也常常在经历“shock”的时刻,在更靠近个体记忆和私人经验的同时,也在研究方法和呈现形式上有很多不一样的想法。后来我就又从广州回到西安做田野调查,开始围绕着声音和城市空间做研究。
声音和个体
历史(或者说它所代表的一种“话语”)和普通的个体之间的张力伴随着我在西安求学、生活、研究创作的时光。当我离开西安,到广州攻读人类学硕士,我依然在实践过程中思考这一问题。在555 Found的创作计划里,我尝试以声音为途径在西安这座有深厚历史积淀的城市里寻找答案。
2020年初,我回到湖北老家过寒假。那个冬天是疫情最初的开始,好几个月,我和父母待在家里。我们和外面世界产生了物理上的阻隔,目之所及只有自己的家和楼房四周。在静止的城市和有限的视线里,我的耳朵开始变得异常灵敏,可以听到远方的救护车、楼下动物跑过和北风吹过蓝色的隔离挡板的声音。
那段时间, 我和故乡之间像是有了一种更深层的关系。我和家人长时间处在一个单一的场景里,现在回想我们相处的时间,不是我们做了什么事或说了什么话,而是一些很细碎的声音。比如我们一家人困在家没事做,就打麻将,麻将的碰撞声成为了很生动的回忆。
最初可以踏出家门时,我走出去,突然听到家门口那条街上很多很多人在说话跟买菜。好多邻居就穿着睡衣出来,站在街上。我们都很能明白过去的处境,但越在那个时候,也越难深情跟严肃,于是我就听到很多日常的寒暄,像是一切都没有改变过。直到现在,我都很难忘记那个气氛。是那个时候,我开始关注声音。我们没办法走动时,声音可以打破界限,后来,也是声音帮我回溯过去的场景,甚至能够创造我和他人的关系。
从湖北离开后,我跟一些外地的朋友讲疫情中的经历。我总能看到他们脸上“深表同情”但难以置信的表情。当然,放到现在,很多人有过类似的经历后,可以理解了。我用声音串联起特殊时期的生活片段,但如果没有图像和具体的故事线,这些记忆就像幽灵一样,我们试图互相理解,但共情总有界限。对于我来说意义明确的声音,到了别人那里却可能是模糊飘渺的。这两者之间的临界点让我非常有兴趣。声音与记忆有怎样的关联呢?在“一起听”的时候,我们之间的关系又是怎样的?
回到西安,我有意识地在散步途中录音。城市的声音太多元了,大家都可以听见,但它给每个人的体验又那么不同。去年11月,我就决定在西安做一次与声音有关的工作坊,希望从不同的人那里得到他们与城市间的声音记忆,也实践“一起听”这件事情。
有做策划的朋友提醒我,没有经过创作训练的普通人真能说出什么来吗?是否应该设置具体的招募门槛?但我没有这样做。申请加入工作坊,只需要提交一段录音,我们会在工作坊现场一起听这段声音,然后共同讨论。
有一位女生录下了一段鸟鸣。她是位插画师,从外地来西安工作。她家的窗户边上有棵大树,鸟鸣声就从树上传来。录音的时间大概是清晨五六点,周围非常安静,她喜欢在醒来之后听到鸟儿的叫声,这让她感到安心。她说,此时此刻,鸟叫声告诉我,我在家里,在我感到舒适的空间里,楼下以及周围是我所熟悉的环境。因为我先生,我才来西安生活。我慢慢开始对这个地方有感情,这种感情的一部分来自我每天早上打开窗听到鸟叫的时候。
另一个女生提供了一段停停走走的脚步声,是她在西安的第三个住处楼下录制的,录音的时间在她搬家前的夜晚。平时下班,她会一个人踩着落叶慢慢走回家,然后上楼开门。这段混合着落叶的细碎响声和脚步声的声音,是她跟城市建立的秘密关系。搬家以后,她不会再走这条路了,告别住了几年的房子,就听不到这段声音了,她觉得这就像自己跟这个地方某种联系断掉了一样。
来到工作坊的人诚恳地讲述自己和城市的声音记忆,给我很大的震动,那些“善意的担心”显然多余。这次经验让我相信普通人叙述的丰富性,每个个体的经验都是值得分享和讲述的。
工作坊结束后,我写了一篇论文,后来在香港的一个会议里发表。在那篇文章里面,我除了回顾工作坊的策划和具体内容,也在反思“一起听”的状态。参与工作坊的人互不相识,但在共同聆听和讨论的过程中,似乎又发生了一种很微妙、很私密的联结。声音是模糊的,因此那个聆听的氛围也是暧昧的。我们似乎建立了某种关系,但它又并不是一个实体,而是游动的。这种在地关系的可能性是什么?
在一个“历史包袱”那么重的城市做这件事情,我的问题就变成:如何以当下的、地方的、日常的生活经验去回应和反击单一、宏大的历史叙述?这两者又如何互相映照,从而构成一种独属于此地的生活经验?围绕着这两个问题,我的创作计划也变得更加具体。
历史和日常
“在地”和“地方”对我来讲首先是一种非常私人的联系,这种联系将某个空间(space)转化为和我自己相关的存在(place),这个过程中,我也随之产生更复杂的情感体验,它对我来讲就不再是一个空洞的城市,而是我和他人、物质环境与具体空间所建立的具体连接。如果将这样的体验推己及人,我想也就产生了更多私人经验的空间和叙述的可能性。
我的创作计划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声音档案库制作,第二部分是现场录音工作。我最终希望呈现的声音装置则是两部分的结合。
历史之下,西安是一座在日常中“活着”的城市:人们在这里工作、居住、生活,品咂着各种离合悲欢。建立“声音档案库”的过程也是我与当地人共同记录西安的当下的过程。我会邀请生活在西安的普通人采集他们听见的城市声响。这部分工作,既是私人的收集,也是一种公共记录。
今年夏天,我曾在城墙里某个地方走街录音,刚好走到了一片即将搬迁的棚户区,那里是始建于80年代的城中村,有非常多小店。巷子口的树上挂着两个大喇叭,不断循环播放着征收政策。在树下,坐着两位老人,拿着大蒲扇穿着背心。喇叭里的声音实在太大,但他们就在那个背景里聊天。我站在那里,录下了这段声音。路口之外,车在走,人也在走,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下午的城市街道景象,但它在一个即将可能消失掉的地方。也许到明年,这个地景不会再有,这段声音也不会再有。
声音档案的采集中,我也会刻意选择一些具有历史符号烙印的地点。当我们站在历史的景观前,比如说城墙和石碑,我们能听到的永远是当下的声音。恢弘的城墙下,你会听见的是聊着今天晚餐吃什么的对话。
在西安小雁塔南广场录音
在第二部分的工作中,我们会以公共活动或者工作坊的形式来讨论我们在城市中逐渐建立的“声音档案”。声音的录制者们将讲述他们在某个地方的个人经验,可能是生活经历,也可能是对这个城市的感受。通过个体的表达,我想了解人在这个城市是怎么生活的,他们如何看待历史在城市中的流变,如何看待自己于其中的日常,及人和人之间的关系。
以上两个阶段的工作完成后,我将完成一系列声音装置。声音装置是前述两部分的结合。我希望以我的现场录音为基础音频,并多声道混录加入不同人所提供的声音素材,甚至包括工作坊的现场讨论、针对特定对象的访谈和共同生活的片段等。
对声音的聆听往往不是孤立的感官体验,还会关联到具体的空间场景、物质\物件等视觉图像和文本材料。因此,在工作坊之外,我也使用人类学的方法,对参与者作生活史、城市记忆及围绕声音的感官经验等方面的观察、访谈和资料收集,使得声音具有更多在地的“厚度”。
录音路线和历史地图的混合
我想,在这样的实践中,我们可以找到散落在城市生活中的历史图景和日常生活的真实联系。关注听觉,尊重每个人对声音的解读,也可以消解掉部分权力关系。
创作中,我很大的期许是把私人经验跟公共生活中更大的结构联系在一起。一种很后现代的讲法是“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我想,声音也总是“当代的”。任何一种研究方式或者任何一个学科都有其限制,我会努力让自己的创作保持诚实。
创作者快问快答
你对“地方”和“在地”的理解
“地方”除了是一种私人的人-地关系,也是公共的,一种“感觉结构”。它跟每个个体的私人经验相关,又凝结为一种更具普遍性的集体知识。就好像每个城市有自己的饮食习惯、历史风物或是生活节奏,虽然这并不绝对,但的确某种程度上反映出不同地方的独特性,我觉得很有趣。
“地方”还总让我想到“中心-边缘”的辩论里面的那个“边缘”。或者我们在谈论某些事物时,总会讲“地方上……”,“地方”好像总是和一个更抽象的“中心”进行隐含的对比。所以我觉得,比起那个更为抽象、端正跟严整的统一体,“地方”携带着更为日常、具体、多元的可能性。
“在地”的“在”给我一种“-ing”的感觉,它是一个进行中的动作。所以我想“在地”首先是在一个非常具体的关系网络和空间环境中产生的日常实践,是一种非常扎实的状态。同时在地有着更强的介入姿态,总是要“做点什么”。如果说“地方”于我而言意味着关系、体验和叙述的话,“在地”则是主动去制造它们。
一个让你对“在地”有
更深感触的故事或瞬间
大概是在初夏的一天晚上,十一点左右。我骑自行车穿过西安城墙的南门,在城门口等红灯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一阵吉他的声音环绕在城墙上空。后来人声也跟着进来,是一个男生抱着吉他和音箱在路口坐着唱歌。他唱的是《国际歌》,并且一直在循环开头那几句,然后不断地升调,也越来越用力。我当时停在路口一直看着,听这个声音,路上偶尔经过的人也开始停下来,在门洞穿梭的汽车甚至有的会对他鸣笛。
其实这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夏日夜晚,但在城里偶遇这样子的声音,让我觉得有一点感动、有一点惊讶,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声音完全带我进入了一个模糊的氛围里面,让我觉得好像跟这个城市多了一丝关联,很难描述,很隐秘。
他唱歌的地方是在城墙的正南门附近,那大概算是整个城墙的一个展示窗口,常常会有一些盛大的仿古仪式在那里表演。城墙上挂着灯带、灯笼,底下贴着各式各样的一些标语,都是很符号性的一些东西。但是在这些景观之外,突然遭遇这样一个声音的现场,让我觉得,西安有它很复杂、很模糊的一面,不同于一种抽象的、贴标签式的印象。我想复杂性是很让我着迷的,那种纠缠态,刚好声音对我而言也是这样子的一个媒介。
告诉我们一个你喜欢的
观察和探知周围环境的方式
我自己还是会偏向一种感官经验上的相遇。一般来讲,我会喜欢走路,脚踩在不同的空间,双脚和身体直接与之接触的质感会给人一个很直接、很实在的反馈,让人快速建立起对环境的一种知觉。因为我自己比较关心声音,所以在走的时候,可能我会尽量提醒自己不要只顾着看,而是多听。有时候会听风、植物、动物交错在一起的声音。也有各种市声,像是小商店的广告,大喇叭里播放的音频,不同的交通工具穿梭来去的声音,当然有时候也会偷听路人说话,然后会有很多的幻想。
本次创作计划中最让你期待的是?
(或者最有挑战性、最有趣的部分是?)
还是装置的部分。在我提交的创作计划里面,这次创作实际上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城市声音的收集以及一些公共活动,是希望能够做成一个档案库,把城市的声音、私人经验及与之相关的讨论整理出来。然后到第二阶段我希望能够把我自己在城墙里头很多的“历史景观”收集的实时录音和这些档案混合起来,最终是做成一系列的声音装置。
装置的工作相当于从日常的城市声音收集跳转到对“日常”和“历史”的一种思辨里面。西安好像一直是一个以历史为名的城市,但随之带来的话语、意识形态和城市定位又往往会遮蔽当下的、日常的生活瞬间。我想知道这两者的关系是怎么样的,以及在这种纠缠中,城市的质感和生活的经验可以怎么去呈现。对这个主题的处理对我来讲是蛮有挑战性的。
同时,用混音的方式去“制造”这个装置,是一种刻意为之,也可能会有一种表演的嫌疑。从我自己的角度,我不会觉得它是表演,可是要如何转化这种“刻意”,不让它沦为另一种标签化的甚至一个标新立异的东西,而是真正能够把那其中的经验和张力释放出来,让声音真的创造出一种情境和氛围,我认为涉及到很多对作品形式的思考,是需要很谨慎又同时让人非常兴奋的地方。
还有最后一个原因,我现在还是一个学生,学的是人类学。人类学会讲田野调查,讲日常生活,我经常在想的是这些东西除了生成论文之外,还有什么可能性吗?所以现在也在尝试研究和创作的一个结合,也期待它能够给我更多方法上的启示。做声音装置可能算这个尝试的一个很集中的体现,我还不知道这条路可不可以走得通,或者会走成什么样子,也会比较期待这件事情。
“在地创作”让你对现在的生活状态
有哪些新的认识?
我还不太敢把自己定义为一个研究者或者创作者。不过在地创作的状态让我学习了更多的“地方性知识”。在开始田野调查之前,老师、前辈都会提醒我们努力“成为当地人”,但这个过程很难,“我在做研究”的ego还是会经常跳出来,拽着自己用一种更加学理化的思维去归纳、整合跟分析,也因此我会常常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很虚幻的事情。创作好像让我更投入、更愿意接受那些细碎的经验穿过自身。所以当我有一天突然意识到我已经很习惯西安的生活节奏、饮食方式,有了固定的散步路线和秘密去处,甚至自然而然地开始使用一种当地人的思考方式和表达方式的时候,自己是觉得很惊喜、很高兴,也很安心。
同时,创作毕竟不完全等同于生活。创作更像是把生活中的细节以不同的方式连缀起来,寻找或者制作它们中间的关联,追寻水的不同轨迹,并以此呈现多元的去处。我很享受这个过程,它也让我变得更加轻盈了一些,好像在具体的跋涉中又多了一些游戏的心情。这样说我会有一点心虚,“游戏”似乎显得飘渺与轻浮,毕竟在当下也很难真的那么轻盈。我想我仍然关心很多问题,我仍然希望我的研究和创作去纪录和回应很多问题,但可以的话,我希望它是以一种更加柔韧、灵敏和平衡的方式。
采编:备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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